在聯(lián)檢廳，我常常尋找她的身影。她是聯(lián)檢廳的常客了，幾乎每隔一兩天就能看見她如約出現(xiàn)在大廳，并且每次入境時幾乎是我們的第一批旅客，照此推算，她與我們出操、上班的時間差不多。無論春秋，還是秋冬，她總是一如既往。

她，小小的個頭，和善的面容刻著歲月的痕跡；一頭銀發(fā)，嘴巴或許因為牙齒掉了而凹陷一些，整體像是個中國裹腳年代的小老太太。

入境時帶著小包的隨身物品，出境時總是帶著在中國采購的大包小包的貨物，裝貨用的不像是別的販貨用的那么統(tǒng)一的袋子或箱子，而是用粗糙的針腳縫了又縫、補了又補，看起來卻很結(jié)實的布袋子，她總是認(rèn)真地一件件地往外搬。有一次，我習(xí)慣性地像幫一般老人那樣幫她拎貨，讓我吃驚的是她卻拒絕了，但我讀懂了她的表情：不愿意麻煩別人。看到這場景，她的同伴們給我們送來善意的笑容，似乎是說：我們都習(xí)慣了，她不需要幫助的，她自己能行。

是的，她總是很自立。每次出入境，她在按順序進(jìn)通道等待查驗時總是從她那破舊的拎包里準(zhǔn)確地拿出填好的出境或入境卡片夾在護(hù)照里，并有好幾張?zhí)詈脗溆玫模欢宜肿袷睾驒z秩序，到驗證臺前總是很友好地問候“你好”。

一次，我示意她可以優(yōu)先辦理，本以為她這次會欣然接受，可她點頭示意明白我的好意，接著又是滿臉善意地拒絕，似乎是在告訴我：沒有關(guān)系，別人也有急事，不麻煩了。之后，她滿臉的皺紋跳動起來形成一個鮮亮的微笑送給我，我也以一個笑容回應(yīng)———尊重她的決定。

每每見到她，我總是忍不住猜測著她的身世：她的兒女呢？是拋棄她了嗎？她一大把年紀(jì)還這樣辛苦是因為遇到很大的困難嗎？這樣出入境一次能給她帶來多少收入？直到后來我聽說她的兒子不爭氣，她只能以苦力養(yǎng)活她的兒子。聽后，我的心中不禁絲絲痛楚。

每次見到她，我都會主動送她一個微笑，就算是送上我對她的友好，就算是送上我對她的鼓勵，更重要的是對她的敬重吧！

她那爬滿皺紋的臉上寫著慈祥，玲瓏的身軀詮釋著勤勞。如此辛苦，對于一個年輕人也就不算什么了，但她是個八十多歲的老太太，也就不難理解我對她的友好和鼓勵了。敬重她是因為，即使她到了如此的境地，在她臉上竟然找不到愁苦的表情，哪怕一點點———都沒有！我想，無論她的境遇是怎樣的，她的心里一定是明媚的。

每次看到她，我禁不住想到我去年過世的奶奶———一樣慈祥的面容，一樣玲瓏的身軀，一樣勤勞的身影，一樣清晰的頭腦。奶奶總是把每個兒女和孫兒的生日記得很清楚，總是能細(xì)數(shù)每個晚輩小時候的故事，總是能做一桌可口的飯菜……

還記得兒時，一到暑假奶奶家便是我的度假勝地，白天和姐姐哥哥們玩，任我在廣闊的天地里撒歡；到了晚上，奶奶站在門口喚著我的小名，叫我回來吃她悶的爛爛的卻很香的茄子，她燒的味道獨一無二。奶奶用柴火燒的飯不好看，但每一樣都帶著獨特的味道。

漸漸長大了、懂事了，就慢慢和大人疏遠(yuǎn)了，變得不再那么撒歡了，心里裝著自己的事情，在奶奶那也就住的少了。有時候任奶奶怎么留都留不住我，我僅僅是過年過節(jié)時禮節(jié)性地看望。

后來，再懂事點，發(fā)現(xiàn)奶奶老了。我想在她有生之年，在我僅有的大學(xué)假期里為她盡些孝道，于是會主動要求在她那住兩天，陪她說話，幫她做些家務(wù)。事實上她根本不會讓我做些什么，因為她很自立，不想給我們添任何麻煩；和她聊天基本上我是傾聽的角色，已不像兒時肆無忌憚地言語。

自我進(jìn)入部隊，真正進(jìn)入工作崗位，心里又裝了些事兒，只是想著去適應(yīng)部隊的生活、工作。回想起來那段時間和奶奶寥寥幾次電話，相隔十幾公里竟然沒有去看看她，沒能讓她親眼看到我穿軍裝的樣子，這不是炫耀，而是想讓她高興，想讓她自豪。

得知奶奶突然去世的消息，我再也顧不上部隊的紀(jì)律，要求第一時間回到她身邊。在靈堂，我總是跪在奶奶的枕邊———離奶奶最近的地方，好好陪陪她，時不時看看她。奶奶還是那么慈祥，只是不再像平時那樣忙碌，她終于休息了……

跪在奶奶的靈柩旁，我一遍遍抱怨奶奶為什么不等等我，等我穿上軍裝的樣子，讓她高興地露出僅剩的一顆牙齒啊。面對奶奶的逝去，我第一次領(lǐng)會到無法彌補的意味……

下葬時得知奶奶要和爺爺合葬，心里寬慰了許多：奶奶畢竟是和爺爺約會去了！

之后，我曾嘗試過給奶奶打電話，希望那頭有她真實的回應(yīng)，告訴她我周末會去看她，幫她洗衣服，叮囑她好好吃飯，最近天氣變化，注意加衣服……可是電話那頭再也無法傳來奶奶慈祥的聲音了。奶奶原來居住的小院已經(jīng)沒了主人，菜園里也看不見她的身影，我再也不會去摘她種的長蟲眼的蘋果了。逝去的已經(jīng)逝去，我們的生活還將繼續(xù)，有些事我們也無能為力。那么珍惜現(xiàn)在吧，珍惜我們的親人！

每每看到那個滿頭銀發(fā)卻精神矍鑠的異國老太太，我想，無論什么時候，在心中造一輪太陽，使我們的心明媚起來；無論怎樣，微笑著面對生活，努力地工作，讓世界因為你我而變得溫暖。

作者：刁甜甜 稿源： 伊犁晚報 2009年03月09日 　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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