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族譜錄LOGO

刁敏謙

05-2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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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主樓] 終身大事(游戲的喜劇)/胡 適

終身大事(游戲的喜劇)
(序)前幾天有幾位美國留學的朋友來說,北京的美國大學同學會不久 要開一個宴會。中國的會員想在那天晚上演一出短戲。他們限我于一天之內 編成一個英文短戲,預備給他們排演。我勉強答應了,明天寫成這出獨折戲, 交于他們。后來他們因為尋不到女角色,不能排演此戲。不料我的朋友卜思 先生見了此戲,就拿去給《北京導報》主筆刁德仁先生看,刁先生一定要把 這戲登出來,我只得由他。后來因為有一個女學堂要排演這戲,所以我又把 它翻成中文。這一類的戲,西文教做 Farce,譯出來就是游戲的喜劇。
這是我第一次弄這一類的玩意兒,列位朋友莫要見笑。

戲中人物


田太太 田先生 田亞梅女士
算命先生(瞎子)
田宅的女仆李媽

布 景


(田宅的會客室。右邊有門,通大門。左邊有門,通飯廳。背面有一張 沙發榻。兩旁有兩張靠椅。中央一張小圓桌子,桌上有花瓶。桌邊有兩張座 椅。左邊靠壁有一張小寫字臺。
(墻上掛的是中國字畫,夾著兩塊西洋荷蘭派的風景畫。這種中西合璧
的陳設,很可表示這家人半新半舊的風氣。
(開幕時,幕慢慢地上去,臺下的人還可聽見臺上算命先生彈的弦子將 完的聲音。田太太坐在一張靠椅上。算命先生坐在桌邊椅子上。

田 太 太 你說的話我不大聽得懂。你看這門親事可對得嗎?
算命先生 田太太,我是據命直言的。我們算命的都是據命直言的。你知道
——
田 太 太 據命直言是怎樣呢?
算命先生 這門親事是做不得的。要是你家這位姑娘嫁了這男人,將來一定 沒有好結果。
田 太 太 為什么呢?
算命先生 你知道,我不過是據命直言。這男命是寅年亥日生的,女命是巳 年申時生的。正合著命書上說的“蛇配虎,男克女。豬配猴,不 到頭。”這是合婚最忌的八字。屬蛇的和屬虎的已是相克的了。 再加上亥日申時,豬猴相克,這是兩重大忌的命。這兩口兒要是 成了夫婦,一定不能團圓到老。仔細看起來,男命強得多,是一 個夫克妻之命,應該女人早年短命。田太太,我不過是據命直言, 你不要見怪。

田 太 太 不怪,不怪。我是最喜歡人直說的。你這話一定不會錯。昨天觀 音娘娘也是這樣說。
算命先生 哦!觀音菩薩也這樣說嗎?
田 太 太 是的,觀音娘娘簽詩上說——讓我尋出來念給你聽。(走到寫字 臺邊,翻開抽屜,拿出一張黃紙,念道)這是七十八簽,下下。 簽詩說:“夫妻前生定,因緣莫強求。逆天終有禍,婚姻不到頭。”
算命先生 “婚姻不到頭!”這句詩和我剛才說的一個字都不錯。
田 太 太 觀音娘娘的話自然不會錯的。不過這件事是我家姑娘的終身大 事,我們做爺娘的總得二十四小心的辦去。所以我昨日求了簽 詩,總還有點不放心。今天請你先生來看看這兩個八字里可有 什么合得攏的地方。
算命先生 沒有。沒有。
田 太 太 娘娘的簽詩只有幾句話,不容易懂得。如今你算起命來,又合簽 詩一樣。這個自然不用再說了。(取錢付算命先生)難為你。這 是你對八字的錢。
算命先生 (伸手接錢)不用得,不用得。多謝,多謝。想不到觀音娘娘的 簽詩居然和我的話一樣!(立起身來)
田 太 太 (喊道)李媽!(李媽從左邊門進來)你領他出去。(李媽領算
命先生從左邊門出去)
田 太 太 (把桌上的紅紙庚帖收起,折好了,放在寫字臺的抽屜里。又把 黃紙簽詩也放進去,口里說道)可惜!可惜這兩口兒竟配不成!
田 女 (從右邊門進來。她是一個二十三四歲的女子,穿著出門的大衣,
臉上現出有心事的神氣。進門后,一面脫下大衣,一面說道) 媽,你怎么又算起命來了?我在門口碰著一個算命的走出去。 你忘了爸爸不準算命的進門嗎?
田 太太我的孩子,就只這一次,我下次再不干了。田女但是你答應了爸爸以后不再算命了。田 太太我知道,我知道,但是這一回我不能不請教算命的。我叫他來把你和那陳先生的八字排排看。
田女哦!哦!田 太太你要知道,這是你的終身大事,我又只生了你一個女兒,我不能胡里胡涂的讓你嫁一個合不來的人。
田 女 誰說我們合不來?我們是多年的朋友,一定很合得來。
田太太一定合不來。算命的說你們合不來。田 女他懂得什么?田太太不單是算命的這樣說,觀音菩薩也這樣說。田 女什么?你還去問過觀音菩薩嗎?爸爸知道了更要說話了。田太太我知道你爸爸一定同我反對,無論我做什么事,他總同我反對。 但是你想,我們老年人怎么敢決斷你們的婚姻大事。我們無論怎 樣小心,保不住沒有錯。但是菩薩總不會騙人。況且菩薩說的話, 和算命的說的,竟是一樣,這就更可相信了。(立起來,走到寫 字臺邊,翻開抽屜)你自己看菩薩的簽詩。田 女我不要看,我不要看!田太太(不得已把抽屜蓋了)我的孩子,你不要這樣固執。那位陳先生
我是很喜歡他的。我看他是一個很可靠的人。你在東洋認得他好 幾年了,你說你很知道他的為人。但是,你年紀還輕,又沒有閱 歷,你的眼力也許會錯的。就是我們活了五六十歲的人,也還不 敢相信自己的眼力。因為我不敢相信自己,所以我去問菩薩又去 問算命的。菩薩說對不得,算命的也說對不得,這還會錯嗎?算 命的說,你們的八字正是命書最忌的八字,叫做什么“豬配猴, 不到頭,”正因為你是巳年申時生的,他是——
田 女 你不要說了,媽,我不要聽這些話。(雙手遮著臉,帶著哭聲) 我不愛聽這些話!我知道爸爸不會同你一樣主意。他一定不會。
田 太 太 我不管他打什么主意。我的女兒嫁人,總得我肯。(走到她女兒 身邊,用手巾替她揩眼淚)不要掉眼淚。我走開去,讓你仔細想 想。我們總是替你打算,總想你好。我去看午飯好了沒有。你爸 爸就要回來了。不要哭了,好孩子。
(田太太從飯廳的門進去了。)
田 女 (揩著眼淚,抬起頭來,看見李媽從外邊進來,她用手招呼她走 近些,低聲說)李媽,我要你幫我的忙。我媽不準我嫁陳先生—

李媽可惜,可惜!陳先生是一個很懂禮的君子人。今兒早晨,我在路 上碰著他,他還點頭招呼我咧。田女是的,他看見你帶了算命先生來家,他怕我們的事有什么變卦,所以他立刻打電話到學堂去告訴我。我回來時,他在他的汽車里 遠遠的跟在后面。這時候恐怕他還在這條街的口子上等候我的信 息。你去告訴他,說我媽不許我們結婚。但是爸爸就回來了,他 自然會幫我們。你叫他把汽車停到后面街上去等我的回信。你就 去罷。(李媽轉身將出去)回來!(李媽回轉身來)你告訴他—
—你叫他——你叫他不要著急!(李媽微笑出去)
田 女 (走到寫字臺邊,翻開抽屜,偷看抽屜里的東西。伸出手表看道) 爸爸應該回來了,快十二點了。
(田先生約摸五十歲的樣子,從外面進來)
田 女 (忙把抽屜蓋了。站起來接她父親)爸爸,你回來了!媽說,?? 媽有要緊話同你商量,——有很要緊的話。
田 先生什么要緊話?你先告訴我。田女媽會告訴你的。(走到飯廳邊,喊道)媽,媽,爸爸回來了。田 先 生 不知道你們又弄什么鬼了。(坐在一張靠椅上。田太太從飯廳那 邊過來。)亞梅說你有要緊話,——很要緊的話要同我商量。
田 太 太 是的,很要緊的話。(坐在左邊椅子上)我說的是陳家的這門親 事。
田 先 生 不錯,我這幾天心里也在盤算這件事。
田 太 太 很好,我們都該盤算這件事了。這是亞梅的終身大事,我一想起 這事如何重大,我就發愁,連飯都吃不下了,覺也睡不著了。那 位陳先生我們雖然見過好幾次,我心里總有點不放心。從前人家 看女婿總不過偷看一面就完了。現在我們見面越多了,我們的責 任更不容易擔了。他家是很有錢的,但是有錢人家的子弟總是壞 的多,好的少。他是一個外國留學生,但是許多留學生回來不久就把他們的原配的妻子休了。
田先生你講了這一大篇,究竟是什么主意?田太太我的主意是,我們替女兒辦這件大事,不能相信自己的主意。我 就不敢相信我自己。所以我昨兒到觀音庵去問菩薩。田先生什么?你不是答應我不再去燒香拜佛了嗎?田太太我是為了女兒的事去的。田先生哼!哼!算了罷。你說罷。田太太我去庵里求了一簽。簽詩上說,這門親事是做不得的。我把簽詩 給你看。
(要去開抽屜)
田 先 生 呸!呸!我不要看。我不相信這些東西!你說這是女兒的終身大 事,你不敢相信自己,難道那泥塑木雕的菩薩就可相信嗎?
田 女 (高興起來)我說爸爸是不信這些事的。(走近她父親身邊)謝 謝你。我們應該相信自己的主意,可不是嗎?
田 太 太 不單是菩薩這樣說。
田 先 生 哦!還有誰呢?
田 太 太 我求了簽詩,心里還不很放心,總還有點疑惑。所以我叫人去請 城里頂有名的算命先生張瞎子來排八字。
田先生哼!哼!你又忘記你答應我的話了。田太太我也知道。但是我為了女兒的大事,心里疑惑不定,沒有主張, 不得不去找他來決斷決斷。田先生誰叫你先去找菩薩惹起這點疑惑呢?你先就不該去問菩薩,—— 你該先來問我。田太太罪過,罪過,阿彌陀佛——那算命的說的話同菩薩說的一個樣兒。這不是一樁奇事嗎?
田先生算了罷!算了罷!不要再胡說亂道了。你有眼睛,自己不肯用, 反去請教那沒有眼睛的瞎子,這不是笑話嗎?田 女爸爸,你這話一點也不錯。我早就知道你是幫助我們的。田太太(怒向她女兒)虧你說得出,“幫助我們的”,誰是“你們”? “你們”是誰?你也不害羞!(用手巾蒙面哭了)你們一齊通同 起來反對我;我女兒的終身大事,我做娘的管不得嗎?田先生正因為這是女兒的終身大事,所以我們做父母的該格外小心,格 外慎重。什么泥菩薩哪,什么算命合婚哪,都是騙人的,都不可 相信。亞梅你說是不是?田 女正是,正是。我早知道你決不會相信這些東西。田先生現在不許再講那些迷信的話了。泥菩薩,瞎算命,一齊丟去!我 們要正正經經的討論這件事,(對田太太)不要哭了。(對田女 士)你也坐下。(田女士在沙發榻上坐下)田先生亞梅,我不愿意你同那姓陳的結婚。田 女 (驚慌)爸爸你是同我開玩笑,還是當真?田先生 當真。這門 親事一定做不得的。我說這話,心里很難過,但是我不能不說。
田女你莫非看出他有什么不好的地方?田 先生沒有。我很喜歡他。揀女婿揀中了他,再好也沒有了,因此我心里更不好過。

田女(摸不著頭腦)你又不相信菩薩和算命?田 先生決不,決不。
田太太與田女 (同時問)那么究竟為了什么呢?
田先生好孩子,你出洋長久了,竟把中國的風俗規矩全都忘了。你連祖 宗定下的祠規都不記得了。田 女我同陳家結婚,犯了那一條祠規?田先生我拿給你看。(站起來從飯廳邊進去)田太太我意想不出什么。阿彌陀佛,這樣也好,只要他不肯許就是了。田 女(低頭細想,忽然抬起頭顯出決心的神氣)我知道怎么辦了。田先生(捧著一大部族譜進來)你瞧,這是我們的族譜。(翻開書頁, 亂堆在桌上)你瞧,我們田家兩千五百年的祖宗,可有一個姓田 的和姓陳的結親?田 女為什么姓田的不能和姓陳的結婚呢?田先生因為中國的風俗不準同姓的結婚。田 女我們并不同姓。他家姓陳我家姓田。田先生我們是同姓的。中國古時的人把陳字和田字讀成一樣的音。我們 的姓有時寫作田字,有時寫作陳字,其實是一樣的。你小時候讀 過《論語》嗎?田 女讀過的,不大記得了。田先生《論語》上有個陳成子,旁的書上都寫作田成子,便是這個道理。 兩千五百年前,姓陳的和姓田只是一家。后來年代久了,那寫作 田字的便認定姓田寫作陳字的便認定姓陳。外面看起來好像是兩 姓,其實是一家。所以兩姓祠堂里都不準通婚。田 女難道兩千五百年前同姓的男女也不能通婚嗎?田先生不能。田 女爸爸,你是明白道理的人,一定不認這種沒有道理的祠規。田先生我不認它也無用。社會承認它。那班老先生們承認它。你叫我怎 么樣呢?還不單是姓田的和姓陳的呢,我們衙門里有一位高先生 告訴我說,他們那邊姓高的祖上本是元朝末年明朝初年陳友諒的 子孫,后來改姓高。他們因為六百年前姓陳所以不同姓陳的結 親;又因為兩千五百年前姓陳的本又姓田,所以又不同姓田的結 親。田 女這更沒有道理了!田先生管他有理無理,這是祠堂里的規矩,我們犯了祠規就要革出祠堂。前幾十年有一家姓田的在南邊做生意,就把女兒嫁給姓陳 的。后來那女的死了,陳家祠堂里的族長不準她進祠堂。她家花 了多少錢,捐到祠堂里做罰款,還把“田”字當中那一直拉長了, 上下都出了頭,改成了“申”字,才許她進祠堂。
田 女 那是很容易的事。我情愿把我的姓當中一直也拉長了改作“申” 字。
田 先 生 說得好容易!你情愿,我不情愿咧!我不肯為了你的事連累我受 那班老先生們的笑罵。
田女(氣得哭了)但是我們并不同姓!田 先生我們族譜上說是同姓,那班老先生們也都說是同姓。我已經問過
許多老先生了,他們都是這樣說,你要知道,我們做爹娘的,辦 兒女的終身大事,雖然不該聽泥菩薩瞎算命的話,但是那班老先 生的話是不能不聽的。
田女(作哀告的樣子)爸爸!—— 田 先生你聽我說完了。還有一層難處。要是你這位姓陳的朋友是沒有錢的,倒也罷了,不幸他又是很有錢的人家。我要把你嫁了他,那 班老先生們必定說我貪圖他家有錢,所以連祖宗都不顧,就把女 兒賣給他了。
田 女 (絕望了)爸爸!你一生要打破迷信的風俗,到底還打不破迷信 的祠規!這是我做夢也想不到的!
田先生你惱我嗎?這也難怪。你心里自然總有點不快活。你這種氣頭上 的話,我決不怪你,——決不怪你。李媽(從左邊門出來)午飯 擺好了。田先生來,來,來。我們吃了飯再談罷。我肚里餓得很了。(先走進飯 廳去)田太太(走近她女兒)不要哭了。你要自己明白,我們都是想你好。忍 住。我們吃飯去。田 女我不要吃飯。田太太不要這樣固執。我先去,你定一定心就來。我們等你咧。(也進 飯廳去了。李媽把門隨手關上,自己站著不動。)田 女(抬起頭來,看見李媽)陳先生還在汽車里等著嗎?李媽是的。 這是他給你的信,用鉛筆寫的。(摸出一張紙,遞與田女)田 女(讀信)“此事只關系我們兩人與別人無關你該自己決斷”(重 念末句)“你該自己決斷!”是的,我該自己決斷!(對李媽說) 你進去告訴我爸爸和媽,叫他們先吃飯不用等我。我要停一會再 吃。(李媽點頭自進去。田女士站起來,穿上大衣,在寫字臺上 匆匆寫了一張字條,壓在桌上花瓶底下。她回頭一望,匆匆從右 邊門出去了。略停了一會。)田太太(戲臺里的聲音)亞梅你快來吃飯,菜要冰冷了,(門里出來) 你那里去了?亞梅!田先生(戲臺里)隨她罷?她生了氣了,讓她平平氣就會好了。(門里 出來)她出去了?田太太她穿了大衣出去了。怕是回學堂里去了。田先生見花瓶底下的字條。)這是什么。(取字條念道)“這是孩兒的終身大事,孩兒該自己決斷,孩兒 現在坐了陳先生的汽車去了,暫時告辭了。”(田太太聽了,身 子往后一仰,坐倒在靠椅上。田先生沖向右邊的門,到了門邊, 又回頭一望,眼睜睜的顯出遲疑不決的神氣。幕下來)

(完)
(跋)這出戲本是因為幾個女學生要排演,我才把它譯成中文的。后來 因為這戲里的田女士跟人跑了,這幾位女學生竟沒有人敢扮演田 女 士,況且女學堂似乎不便演這種不道德的戲!所以這稿子又回來了。我想這 一層很是我這出戲的大缺點。我們常說要提倡寫實主義。如今我這出戲竟沒

有人敢演,可見得一定不是寫實的了。這種不合寫實主義的戲,本來沒有什 么價值,只好送給我的朋友高一涵去填《新青年》的空白罷。(適)

作者:117.95.23.*   回復:0   發表時間:2010-03-22 17:40:0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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