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
校園的柳條蒙著粒粒塵埃，在紋絲不動的枝條上，有葉子慵懶的打著卷。宿舍樓下面的操場上，沒有任何水的痕跡，卻在陽光的折射下，泛著熠熠的白光。這是一個令人躁動的仲秋，然而，人們的心情卻在這個季節里冷卻，好似柴科夫斯基的第一鋼琴協奏曲，古典的烏克蘭旋律從春天般的華彩，緩慢地進入與世隔絕的沉寂。

“咳，系里給我們分了一張票，僅此一張，音樂學院今晚在學校禮堂開音樂會，誰會去看，大家討論。”

英國作家勞倫斯的《兒子與情人》沒有將我沉醉在纏綿緋惻的深淵里，我第一個舉起手：“我去！”我知道室友們喜歡的是舞會，他們的眼球全在音樂學院舞蹈班女生里聚光，只有未來舞蹈之星的妖嬈，以及她們魔鬼般的身材，才會讓他們的心蠢蠢欲動。

晚餐，我以包攬全體室友的飯盆清洗工作為代價，最終得到了那張音樂會入場卷。

音樂會進行30分鐘后，大幕再一次徐徐拉開，追光燈下，站著一個一襲白紗長裙的女孩。黑色的長發自然垂直至腰際，別致的五官恰到好處的安置在臉龐的各個部位，修長的軀干與手臂均勻而飽滿，整個的人像含苞欲放的花兒，蘊藏著的青春氣息，為她帶來迷人的色澤。

她左手將小提琴托起，抵在左頷，沉靜少頃，在右手的拉動下，拉赫瑪尼諾夫的浪漫曲《丁香花》優美的旋律緩緩飄蕩在整個大廳。

恬靜的山嶺在大地上沉睡，彎彎的河流在山谷里流淌，嬌嫩的丁香在春夜中悄然綻放，多情的云雀從云際飛過，劃破了長空……

當音樂停下來時，我從夢幻的意境中醒來，驀然將目光注向臺上。掌聲如春潮般慢慢涌動，最后在整個大廳澎湃。追光燈下，那女孩的臉龐有清亮的淚光在閃爍……

音樂會結束后，回到寢室，那一個夜晚，我由生第一次徹夜難眠，睜著眼睛躺在床上，那女孩，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，那旋律，在我的耳際響到天亮。


二

從此，我經常在音樂學院教學大樓下徘徊，我要遇上那個拉小提琴的女孩。

第二次見到那女孩不是在音樂學院的教學樓下，也不是在學校濃蔭匝地的小道上，而是在大學第二食堂。

我一邊吃飯，一邊盯著飯桌上的《語言美學概論》。當我抬頭之際，我發現有一雙清澈的眼睛在微笑的看著我，親切而溫柔。呵，那是我苦苦尋覓的眼睛，那是我夢境中出現無數次的女孩，那是拉《丁香花》的女孩。我的心提到了嗓子上，口里含著飯，驚訝的盯著她，眼珠子處于一種亙古的靜止狀態中。

女孩滋的一聲的笑了：“你怎么這樣盯著我，我又不是一朵花，吃飯也看書呀？”

我趕緊把飯吞下，笑著說：“是啊，是啊，我喜歡邊吃邊看，難道這樣不好嗎？”這時，我的臉上絕對寫滿無數尷尬。

女孩說：“這樣不好，不利于健康喲，還是改了的好，一個健康的身體，真的對人很重要。”女孩的眼睛里氳氤起蒙蒙的細霧。

我說：“謝謝你的提醒，我會慢慢改正。”說這話的時候，我的心里涌起一股電擊般的感動。我第一次對一個女孩子承諾改正自己的錯誤，要知道，媽咪對我這種邊吃邊看的惡習經常嘮叨，我卻從來沒有聽進過一次，就是虛心接受，堅決不改。

她微笑地點點頭。她的神情如圣母瑪麗亞，如此的安祥與沉靜。

我說：“在上個月的音樂會上，我見過你，你的＜丁香花＞依然在我心中飄動，那美妙的旋律尚在我頭腦中縈繞，你那天拉得真投入，真動情。”這把斟酌好的初次相遇的話，不失時宜的在這個飯廳里說了出來。

“你是文學院的吧？”她問。

“是啊，你怎么知道，難道你以前注意過我？”我的心涌起一股莫名的興奮。

“你剛才說得么好，只有文學院的才子們才能說出如此動聽的話來，盡管你的話不知是否出自內心，但我不是蠻喜歡聽的喲，而且我發現你的音樂理解能力還很強。”

我說：“音樂與文學屬于藝術的范疇，它們有著相通的共性，只是表現的方式不同而已，其實我是一個五音不全的人。”

那一次午餐，我把自己平日所有積蓄對音樂的理解，娓娓的向她述說。

食堂打烊時，我們才離開。在食堂門口，我們站定，她告訴我她叫夢柯，讀大三。

我說：“我還想聽你的小提琴，那天你能為我拉一曲嗎？”

她點點頭，羞澀的一笑，臉上有一絲紅暈飛過。


三

周末終于來了，晚上，我撥動了夢柯寢室的電話，向夢柯發出了第一次約會。我說：“夢柯，秋陽金貴，浪費可惜，明天我們到郊外去曬太陽吧，帶著你的小提琴。”

藍色的天空，遼闊的田野，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神密。遠處的村莊、農舍，輪廓分明而細致。農家圍墻邊上的丁香樹依然綠得讓人心碎，殘余的芳香攝人魂魄。秋天帶來的清爽，令人心曠神怡。

站在山崗上，夢柯先是拉了格林卡的浪漫曲《我記得那美妙的瞬間》，又拉了一曲俄羅斯現代民歌《草原啊，無邊的草原》。

當《丁香花》的旋律在空曠的秋野響起，再次撞擊我的耳膜之時，我的心一陣悸動。我慢慢的走近夢柯，我看見她眼里閃爍著晶瑩的淚光，恰似秋晨殘荷里的最后一滴露珠。

當琴聲停下來的時候，我從后面將夢柯抱住，我呢喃著：“夢柯，我愛你！”

我的唇在夢柯頸部忘情的游走，游走。最后，我們緊緊相擁，唇齒相接。我們忘記了一切，秋天已經遠走，我們的心中燃燒的是夏天一般火熱的情愫。

當我把我與夢柯的故事說給同室密友孫一凡聽時，孫一凡重重的一拳打在我肩上，說：“想不到，你一個貌不驚人的書呆子，竟然有這樣的艷遇喲，把音樂學院最有潛質的MM都搞掂了，你真行啊！使了什么黑招呀？灌酒，放藥？”這是孫一凡他們勾引女生的絕招，酒醉可以讓女生放棄警惕，藥品可以讓女生興奮，這些損招讓他們省略了許多愛情的過程，直接達到自己的目的，甚至上床。

我一拳打在孫一凡的鼻子上，大聲說：“你不能這樣污染我與夢柯的愛，我們是感情比天池的水還純凈！”

孫一凡的鼻子上有血流了下來，他如老虎下山一樣的向我撲過來，說：“開句玩笑動真格了，媽的，看老子怎么收拾你！”

我們在寢室里撕打起來，被子滾下了床，臉盆在地上旋轉，蚊帳成了紗條。整個的屋子響起了一陣狂亂的樂章，渲泄著一種錯亂的奔放情緒。

在一根無形指揮捧的揮動之下，整個的樂聲嘎然而止。最后，我們鼻子青了，眼睛腫了。我們坐在地上直喘著牛氣，四只眼睛憤怒的對視著。

孫一凡笑仰天笑了，笑出了眼淚。停住后，他說：“奶奶的，第一次見你這樣玩命，看來你是動真情了，好吧這樣，這個星期六，我做東請吃飯，算我陪禮道謙吧，你把夢柯叫出來，也讓哥們見識見識。”

我咧開嘴也笑了：“這還差不多。”說著開始打掃戰場。


四

周末，我打電話給夢柯。夢柯沉默了一會兒，然后她在電話里說：“忘了我吧，我們是沒有結果的，你不要再來找我了，我本來就是一個多情的人，我對每一個男人都沒有專注過，我與大家玩得是無性愛情游戲。”

夢柯不由分說掛了電話。一片盲音沖擊著我的耳膜，話筒無聲的從我手上滑落。

第二天，我來到女生宿舍前，我要等夢柯下來，我想問個明白，我甚至要痛哭流涕的告訴她自己是多么的愛她，我不能就這樣失去她。

直到秋天的太陽懸掛在天的中央，我也沒有看見夢柯從她的房間里走出來。

一個女生走過來，她說：“我叫古麗，是夢柯的同學，她讓我告訴你，你死了心吧，她其實已經有了男朋友了。”

這時，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女生宿舍門口，一個高大的帥哥從車里鉆出來，站著等人。一會兒，夢柯從宿舍里走了下來，她的臉上春風滿面，顧盼生輝，婷婷娉娉的走向帥哥。

古麗說：“這就是他的男友，一家地產公司的老總。”

夢柯看都沒有看我一眼，她鉆進了轎車。那輛轎車，從我的眼皮底下悄悄的滑過，卷起落葉無數。我心中的血冷了，我的淚水不由自主的流了下來。

在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內，我與夢柯從相戀走到分手，我創造了全寢室最短暫愛情紀錄，成了室友們嗤笑的對象，他們還懷疑我與夢柯愛情故事的真實性。他們的聲音讓我無地自容，讓我的心一陣一陣的巨痛。我用頭蒙著被子，無聲的哭泣。

只有孫一凡最理解我，他對我與夢柯的愛情故事深信不疑，他不停地安慰我，他要我從這段短暫的感情里走出來。他要我活在自己心中，活在自己的世界里。

我的初戀之花剛剛次第而開，卻在這個無情的秋風里曇花一現，我對愛情產生了不可抑止的恐懼。但與夢柯相處的短暫時光，卻依然揮之不去，她的唇香，她的喘息猶新在耳，已經深植在我心的深處。想忘記，難忘記，我知道，今生我無法將她忘記。


隨著丁香的芬芳悄然而去

我的頭發垂至頸背，我的胡子長如茅草，我的衣服臟得發亮。我成了校園里一匹孤獨的蒼狼，整日埋頭進入詩歌的創作中，去尋找一種解脫，一種渲泄。我的詩很快在《星星詩刊》等雜志發表，我成了有名的校園詩人。

一天，古麗出現在我們寢室，她對我說：“夢柯住院了，她好想你………”說著古麗禁不住哭出了聲。

我如瘋子一樣的在大街上奔走，我的心跳得比鹿子還快。

我手里拿著一枝黃色康乃馨出現在夢柯的病房時，夢柯的眼睛亮了一下，她掙扎著坐起來，我看見了她蒼白的臉，還有她那病魔無法涂改的清秀的模樣。

夢柯撐著身子，坐了起來，我趕緊走過去，扶穩她。夢柯說：“禪，你可知道，我患得是一種不治之病——血癌，我靠輸血維持了五年的生命，這一次病倒，可能是到了大限之時了。我知道遲早有這么一天的。”夢柯凄慘的笑了。

夢柯又說：“你知道嗎？其實我是愛你的，我今生吻的第一個男人和最后一個男人都是你，我不想讓你陷得太深了，讓你早早的離開我，我叫我表哥喬裝成我的男友，讓你死了這份心。那天當我表哥的車載著我離開女生宿舍時，通過后視鏡，我看到了失魂落魂的你。其實車內的我，心已經碎了………”

我說：“夢柯，你會沒事的，你會沒事的。”我在夢柯的病床前長跪不起，我手中的康乃馨浸透了我的淚水。

從那天起，我天天蹲在夢柯的病房里，我不愿離去，我要陪著我心愛的女人走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。

我把CD機搬進了病房，我一首首的為夢柯放她所喜歡的小提琴協奏曲。

有一天，她把頭靠在我的肩上，夢囈著：“禪，謝謝你，是你讓我感覺到愛情有多么的美妙，有了你，我不枉來此生。”

夢柯是躺在我的懷里離開這個世界的。她走的時候，那首《丁香花》的旋律在整個病里飄蕩，夢柯如醉如癡的聽著。慢慢的，夢柯閉上了眼，臉上充滿幸福的微笑，如此沉靜而安祥隨著丁香花的芬芳，悄然而去。

作者：218.71.223.*   回復：0   發表時間：2012-02-20 06:50:11